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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八章 国力

    需要时间,当然只是一种感慨,毕竟时间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公平的,可以争取,但不能创造。

    需要钱,则是真真切切的要求,办新政,办洋务,没有哪一项是离得开钱的,而眼下的中国,最缺的也是钱。

    关卓凡不是经济专家,但是作为一个学历史的人来说,当然对历史上的经济问题,至少有粗浅的了解。如果让他给现下的中国搭建一个严谨的经济模型,他做不到,但单纯的“说三道四”,还是可以讲出一番道理的。

    有一个流传很广的说法,说现在的“大清国”,GDP仍是排在世界第一,甚至要占到整个世界GDP的三成。对这样的说法,关卓凡不敢苟同,因为根本没有准确的数据可以支撑。同样的,若说中国是排在第二,第三,亦没有什么严谨的统计来证明。

    不过既然能进行这样的比较,至少说明了一个问题,就是单以“GDP——国民生产总值”而论,中国在世界上还可以排得上号,至少还有资格跟列强“一较短长”。

    这很好,因为这至少有了一个起步的基础,山高才能出猛虎,塘子大了,才能多养鱼,四亿人每人拿出一两银子,就可以把洋鬼子砸死。

    问题在于,偏偏拿不出这一两银子——GDP固然不小,但剩余财富或者说自由财富,仍是稀缺的东西,大量人口挣扎在温饱线甚至是生死线上。

    对于这样的情形,关卓凡有一个简单的比喻,拿中国和英国,比作两个村子。

    中国村有一百个人,每人每天可以生产出一个面包,这样中国村的GDP是一百个面包。

    英国村只有五十个人,但每人每天可以生产出两个面包,这样英国村的GDP跟中国村一样,也是一百个面包。

    另一方面,每人每天都是需要吃掉一个面包,才能温饱。于是,中国村每天生产出来的面包,基本上都被自己吃掉了,英国村却有满满一库的面包积攒下来。

    有一天,中国村要跟英国村打仗了,可是村里人勒紧裤带,每天也只能拿出十个面包,来支应战争——再多的话,负责生产面包的人就要饿死了。

    而英国村,不仅有库存,还可以每天再拿出富余的五十个面包,来雇佣士兵,添加装备,而村里的人,却仍可以活得好好的。

    于是,只有五十个人的英国村,不仅可以打败有一百个人的中国村,还可以到中国村里去,把他们本来就不多的面包,再抢走一些。

    于是,英国村愈发强大,中国村愈发弱小。

    至于中国村里的人是不是会因此饿死,那不是英国村关心的问题。

    关卓凡叹一口气,抚着额头想,我要的面包,在哪里?

    要找到面包,非得把全盘的财政情况弄清楚不可。位卑未敢忘忧国,关抚台打算放眼江苏,心怀天下,他已经传了藩司衙门的钱蕴秋,上海道杨坊,厘捐总局金雨林,再加上自己幕中那位做过户部主事的钱鼎铭,来巡抚衙门议一议朝廷的岁入和岁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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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这一次,因为不是正式的会议,因此也不必像原来那样隆重。关卓凡嘱咐几个人都带了衣包,以公服见礼完毕,便由各自的听差伺候着,在侧厅换了轻便的袍褂,再到敞亮而荫凉的花厅中一坐,暑意便消减三分。

    这几位,都是很强干的能员,不止熟悉地方事务,对朝廷的财政,也都大致心中有数。不过相比起来,自然还是以在户部待了六年的钱鼎铭,最为谙熟。

    “定舫兄,还是先听你的。”参政钱蕴秋笑着说道。

    “那我就抛砖引玉,”钱鼎铭也不假客气,“在京里尸位素餐了几年,数目上好歹还记得清楚。”

    因为是要说给关卓凡听,所以要说得细一点,于是钱鼎铭先谈户部。

    “掌管天下财赋度支的,自然是户部。现在管部的,满尚书是宝鋆宝大人,汉尚书是罗惇衍罗大人。不过罗椒山这个人,是温温吞吞的性子,凡事但求无过,再加上宝大人现在是大军机,因此在部里说话算数的,还是宝大人。”

    “嗯,”关卓凡在心里掂量着,问道:“说起来,我这次上京,打算把咸丰十一年十月到现在这两年,轩军的兵费,做一个奏销。宝大人那儿,倒还好说,不过我听过一个说法,说是户部这个地方,‘阎王好见,小鬼难缠’……”

    “爵帅熟得很!区区不才,也做过这个小鬼。”

    钱鼎铭的话,把大家都逗笑了,听着他继续说下去。

    “户部南北两档房,十四个清吏司,以省为名。比如爵帅这次要办报销,那就要找‘江西司’和‘贵州司’——”

    户部各司,虽然以省为名,但职能却与各省没什么关系。江西司管的是稽核各省协饷,贵州司管的是稽核海关税收,因此钱鼎铭说,办理兵费报销,要跟这两个司打交道。

    不过今天所谈的主题,是朝廷的财政,那就不能不提户部中最要紧的那个部门——北档房。

    “户部的总账分账,都在北档房手里,国家的岁入岁支,亦只有北档房的司官才掌握确数。司官亦是两员,满汉各一,不过真正管账的司员胥吏,却全是汉人,这是因为……因为……”

    说道这里,想起东家的身份,略显尴尬地停住了口。

    “没关系,钱先生尽管说。”关卓凡摇着头说道,“满员的昏庸无用,通朝皆知,没有什么好避讳的。”

    “他们自是不能跟爵帅相比。”钱鼎铭拿这一句来圆了场,才继续说下去。

    “我在北档房待过,因此历年的岁入,倒也能记得清楚。我朝赋制,承自前明,顺治年间,岁入大约在二千五百万两,到了高宗时候,最高到过四千八百万两。道光爷的时候,让英国鬼子打进来一回,以后的岁入,一直在四千万两上下。最近这十年,虽然闹长毛,可是收钱的路子也比过往要多一些,因此岁入也到四千五百万的样子。”

    收钱的路子多,主要是多在新增的关税、厘金、捐纳和加派上,曾经引以为自豪的“永不加赋”四个字,怕是早已落上了厚厚的一层灰尘,名不副实了。

    “四千五百万两,那也很不少了。”关卓凡一边把钱鼎铭的话跟自己的历史知识相互印证着,一边不动声色地说。他知道,现在这个时代,赔偿外国兵费这一项,还没有成为朝廷财政的负担——两次鸦片战争的赔款,加起来也不过两千万,逐年分摊,数目上看着就不算大。

    再往后,就不对了。甲午战败,赔款两亿三千万两,八国联军进京,赔款四亿五千万两,再加上分期摊还的利息,总数一共达到了十六亿两。

    十六亿两,我干你妹!

    想到这个数字,关大人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拳头。

    有十六亿两,老子把你们各种西洋东洋的妹子,一个个干过来,老的不要,小的不要,丑的不要,一个给十两,那就有一亿六千万个,一天一个,足足可以干上……多少年呢?

    他还在心里咬牙切齿地算着数,钱鼎铭却再也猜不到关大人的龌龊念头,自顾自说了下去。

    “看着不少,但真正能进户部库房的,却又不多。”他摇着头说道,“从咸丰二年到咸丰九年,一共八年里面,户部进银只有七千六百五十六万两,平均每年还不到一千万。支银却有八千三百三十四万两,里外里净亏了七百万两。所以仓空库空,最窘的时候,银库里只有十一万两银子,大家都把管部的尚书,叫做‘司空’大人。”

    这又是一个可笑的典故,不过却是实情。而造成这个状况的原因,是赋税的分流。

    早先的时候,但凡有动刀兵的事情,都是朝廷指派大将,拨给军队,钱粮亦由户部筹措。相应的,地方钱粮,亦要一概解京交仓,由户部度支天下。可是到了洪杨乱起,朝廷终于撑不住,旗营和绿营再也无力平定,只得依靠地方督抚自己想办法,大办团练,造就了许多类似于湘军这样的地方部队。

    让别人办团,又没有钱拨给别人,自然只能允许地方上自筹兵费。于是应份解京的钱粮,越来越少,大部分都由地方上截留,自收自支了。不过朝廷的权威也还没有完全丧失,不管地方大员花了多少钱,必得记清经手账目,到了办理报销的时候,还是要经过户部这一关,只是往年实物实银的收支,现在变成了账目上的收支而已。

    “也就是说,现在户部一年能收到的实银,也就只有千万之数?”关卓凡大失所望,试探着问道。户部没有钱,那么他能忽悠到的好处,愈发有限,说来说去,还是只能抓牢江苏这块膏腴之地了。

    “现在是这个数,不过江宁破了,眼见得大乱就可以次第戡平。”钱鼎铭抚须笑道,“赋税之地重开,军费这一块又可以省去,一进一出之间,户部的日子,大约又能好过起来了。”

    对于钱鼎铭这个乐观的看法,关卓凡不敢苟同——太平军的残余固然已不成大害,可是捻乱未平还不说,西北的回乱已经渐起,想要马放南山,那还早得很。

    “嗯,嗯,但愿如此。”他敷衍着说道,“惟其如此,才能有余钱投到洋务上来。”

    没有想到,钱鼎铭对他的这个说法,居然也不同意。

    “爵帅,户部的进项再多,要说有余钱,那也未必。”钱鼎铭大摇其头,“苦了好几年,这一回,户部不能不多拿些钱出来,将养……”

    说到这里,忽然惊觉,再一次尴尬地收住了口,不知该如何接下去。

    “定舫先生,你是知道我的。”关卓凡平静地说道,“在我这里,你从来都是知无不言,言无不尽,现在也不须避忌什么。”

    “是,”钱鼎铭尴尬地一笑,略作犹豫,还是说了。

    “将养……将养八旗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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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*(未完待续。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