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九章 摸鱼儿
溪水潺潺,自西向东流去。溪流两畔的花树受了水气润泽,生长得格外繁盛张扬。 树林阴翳掩映下,裤管高高卷起的青年赤足站在溪流中,时不时弯腰下去,捞起一块水底鹅卵石,或是一条肥美鲜活的鱼儿。 这画面初看时和谐唯美,但很快就能发觉异样。 若是七八岁的孩童,晴天白日里在溪水中嬉戏,还可以说是童趣天成。但这青年看起来至少也有十七八岁年龄,早该过了独自玩水的年纪,那么是为了捉鱼么?可他分明把一条条大鱼随手放生,身边也并没有鱼篓之类的容器物件。 更加奇怪的是,那些被捉到手的大小鱼儿,似乎并不十分惊慌,只是象征性地挣扎几下,被放回水中便悠闲地摆尾游开,偶尔还有几条特别胆大的,像是故意靠近那少年身边,想要求一次临幸般的亲近。 如果说鱼类的记忆真的只有七秒,那需要经过多少次的重复,才能让这些灵智不高的生命,渐渐建立起对人类的熟悉和习惯。 这里风景虽好,却少有人居,所以五年前,何东选择了这个地方,送走了那条从小陪伴长大的老白狗。 半晌,何东轻轻摇了摇头,将一块确定没有任何异常的石头丢回溪水中,任溅起的水花弄湿了裤腿,迈步出水,选了块光滑的青石坐下。顺腿流下的水迹淌落在青草上、乱石间,在阳光的曝晒下很快蒸腾成水雾,不留半点痕迹。可是,何东丹田处的那轮红日无论如何肆虐炙烤,也蒸发不掉五年前流过的那些泪滴。 “爹,娘。今天,我十七岁了。” 何东微微仰起头,看艳阳高照,向世间放射着无穷无尽的光热,却隐藏起世上无人知晓的玄机奥秘。修为越深,便越能理解为什么那些前辈大能修士,都把“登日”作为修行的最高追求。 不知不觉间,五年过去了。 何东从一个骤然失去父母羽翼庇护的孩童,成长为今日的翩翩少年。一千八百个日夜,就像一千八百条静静流淌的溪流,何东在这头,爹娘在那头。 哭过那一场,何东便不再流泪,直到很多年后,他踏入那个亦真亦幻的梦境之中。 清澈的小溪流,永远向前流,将思念积淀成伤,将悲伤逆流成河。五年之后,何东已经不再奢望这一切只是虚幻的梦魇,他在楚门山上习剑炼药、布阵修符,尊重师长和睦同门,童年失怙的悲惨,似乎并没有在他人生中留下挥之不去的阴影。 或许只有在这条小溪边上,他才会再想起那些被包裹在内心深处的往事,想起那个高高在上、遥远得仿佛永远也无法触碰的名字。 古语云,杀人偿命,欠债还钱! 可如果杀人者太过强大,又该怎么办? 何东有时会想着,要是自己瞎了这双眼睛,大约真的也就会熄了那样缥缈的执念吧。毕竟,五年的时间已经足够让他认清,自己在“修行”方面的天赋乏善可陈,资质连普通都有些勉强。 那又如何? 总有一天,我连太阳的奥秘都可以看清! 何东的信心来源,来自自己的一双眼睛。 五年前,这双眼睛看到了那位“周师兄”的弱点,将其一刀毙命;看到了青云梯十三层上忽然出现的危机,一脚迈出死域;九十九层石阶上,何东向上看只觉得空间悠远,仿佛有生死之间的大恐怖,这才停下脚步,没有再试图攀登第一百层。 他却不知道,当时因为他的停步,身为追日境大修士的孙破虏大大震骇,给予极高的评价。 若不是有这双眼睛将一切细节都看得清清楚楚,自己恐怕早就在当时强行凝聚日之形态的时候,无法控制真火平衡而死。 五年来,眼睛的神异之处频频出现。哪怕是修为远胜于他的那些老师,他有时也可以看清对方飞剑破空的轨迹、符笔上蕴含的灵元分配、丹炉里数种药材的融合排斥、阵法中巧妙隐藏的杀机陷阱…… 这一切,都源自五年前放生老白时,那条白狗后腿一蹬,溅起的那一蓬水花。 人类修士数万年来对“登日”念念不忘,为的是追寻力量的源泉。同样的理由,何东自然也对自己眼睛神奇的变化产生了极大的兴趣,所以五年来经常来到这条小溪边,几乎是摸遍了每一块石头,看遍了每一根水草,却始终找不到异常之处。 偶尔,何东也会想起那条陪伴自己童年时光的老狗,拼命回忆与狗儿相关的点点滴滴,仍然无法找出与自己眼睛发生神奇变化的真正原因。 那蓬水花蕴藏的奥秘,究竟是来自这条小溪,还是来自那条老狗? 何东信手一挥,激荡起溪水飞溅,将一团清澈透明的液体悬浮在何东面前,就像是被装进一只透明的袋子里一样,凝而不散,轻轻扭动身体,变幻着各种形状,随意得如同何东此刻的心情。 看了片刻,始终不得要领,何东叹息一声,想着那桩血海深仇,渐渐激起胸中的凛冽剑意。 何东目光凝聚在眼前那团溪水上,竟像是有无形的铁锤,以虚空为砧,以心念挥锤,将这一掬寻常的溪水,锻打凝炼成长长扁扁的形态,像是炉火中尚未成型的宝剑胚体。 须臾间,水之利剑凝形,握在手中自有一股清凉。何东微笑,丹田内的那轮红日似乎是震荡一下,便将这水剑中的热力瞬间抽空,水剑凝聚成冰,虽只有薄薄一片,却泛起彻骨的冰寒,连距离十几米远的溪水游鱼,都明显感受到不适,摆动尾巴向溪水更深处钻了钻,觉得那里反而更暖和些。 “去!” 何东今日兴之所至凝聚的这柄冰剑品质很好,终于让他原本有些阴郁的心情稍明快起来,伸手一指,冰剑化作寒光一闪而逝。 轰!!! 片刻后随着一声巨响,百米开外一株双人合抱的老树毫无征兆地从中断折,巨大的树冠连带着半截树干从空中坠落下来,声势惊人,吓得许多小动物吱吱叫着四散奔逃。树干断面光滑平齐,像是被利刃切割的豆腐一般。 “这就是修行。” 何东喃喃一句,挥手收回冰剑。刚刚斩断老树,却不损分毫的冰剑,随着何东一念间重新化作清水簌簌而下,淋湿了何东脚下的青草泥土。 是的,这就是修行。放在五年前,在何东眼中这绝对是神仙的能力,可是现在……一想到同门师兄师姐那些神通手段,对即将到来的新一届子虚问道战,何东并无把握。若不是有那个无人知晓的秘密,只怕在楚门山众弟子中早就敬陪末座,甚至被淘汰出师门都不奇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