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54章 乔氏
夕阳余晖下,葛府的门楣仿佛被渡了一层金色,可也正因如此,那门楣下敞开的门洞,愈显得黝黑深邃。 乔氏娇小的身影,就在这光暗之间徘徊犹豫良久,终于还是抬腿跨过了那条界限。 一刹那间,她整个人便隐没在黑暗当中,不像是情愿走进去的,倒好像是被什么给吞下了似的。 等到乔氏适应了周遭暗淡的环境,正待迈开步子向内行去时,却忽然现须皆白的老仆肖大,正搓着手满脸尴尬的缩在角落里,一副欲迎又止的样子。 “哼!” 见是他躲在暗处,乔氏一双狐儿媚的眸子,登时便锐利起来,斜藐着那佝偻的身影,冷笑道:“你个老东西躲在那儿作甚?难道还怕我吃了你不成?!” 如此模样,却与在王家时的娇怯判若两人。 但这其实才是她惯常的脾性。 否则她当初也不会有胆子,带人去山海监讨说法,更不会三番五次登门向王守业求肯了。 却说肖大被她喝的一激灵,梯田也似的老脸上挤出些笑容来,脱口唤道:“娘……” 这声‘娘’刚一出口,对面那狐儿媚的眸子,就又冷了几度。 前些年因禁止豢养奴婢,家中奴仆都称呼主人‘爹、娘’,现如今风纪渐弛,这等混称却是越来越少。 尤其肖大这年岁,叫个妙龄妇人做‘娘’,就更不招人待见了。 肖大忙佝偻着身子改口道:“太太说笑了,小老儿刚嚼了半头蒜,怕熏着您,所以才……” “粗鄙!” 乔氏嫌弃的掩住了口鼻,就待绕过这邋遢门子,径自回后院居处。 然而还不等肖大松一口气,她忽又转头问道:“这大门怎么敞着?” “回夫人的话。” 肖大忙转向她拱手禀报:“后院刚才传话,说是舅爷过会儿要来咱家用饭。” “舅爷?” 乔氏的眉毛一挑,冷笑道:“什么狗屁舅爷?咱家哪来的什么舅爷?” 肖大听她语气不善,只是搓着手讪笑,哪还敢多言半句? 其实肖大不说,乔氏也知道这所谓的舅爷,其实是葛长风原配的表弟,也就是自家继子的表舅。 这位表舅现如今在顺天府做司狱,不过是芝麻绿豆大小的官儿,却被把不孝子当成了靠山,三番两次请回家中问计。 这黄口孺子就是没见识! 若老爷还在时,岂会把个小小司狱当成贵客,莫说三请五请的,便是他主动攀附,都未必能赶得上趟! 乔氏有心指桑骂槐几句,可面对区区一个门子,就算骂的再狠又有何用? 当下银牙一咬,甩头便走。 匆匆到了后院,却又见当中的花厅里,正灯火通明的布置着酒宴,乔氏心下就更是着恼了。 那牢子能是什么好东西? 最是鄙薄贪婪不过了,现下竟还堂而皇之的,将他请到后院里来了。 也真不怕他酒后无德! 再这么下去,这家业怕是早晚得便宜给外人,有那么一瞬间,乔氏真想冲进去,直接把桌子掀了。 可考虑到自己眼下式微,真要冲进去说不定会自取其辱,也只好闷头继续往里走。 结果没走几步,便撞见两个妾侍在廊下窃窃私语。 乔氏登时找到了出气筒,上前破口大骂:“两个不知耻的浪蹄子,有外人要来咱家,也不知道避一避!莫不是老爷还没死,就想另攀高枝了?!” 乔氏虽然在家中被孤立,可这些姬妾也一样碍了少主人的眼,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,反不如那些靠向少主的奴仆吃香。 故此被乔氏迁怒喝骂,两人也只能乖乖低头。 不过等到乔氏转头离开之后,两人立刻改了模样,指指戳戳的咒骂道: “若不是她非要去衙门闹事,惹怒了那王守备,老爷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?” “是啊!听说昨儿一宿没回来,不知是跟谁鬼混去了,还好意思说咱们要攀高枝儿!” 这头句话,乔氏顺风听着了半截,脚步不由得一顿,随即脸上现出愁苦之色来。 眼下府里所有人,都认为是她惹恼了王守业,所以才导致事情全无转圜余地,而这也正是那不孝子,在家中一呼百应的原因之一。 正所谓解铃换需系铃人,现如今乔氏要想翻盘,也只能指望王守业法外开恩。 只是…… 那姓王的油盐不进,压根也不给自己哭诉哀求的机会。 而指着‘徒弟’娇杏上位回馈自己,却又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。 一路浑浑噩噩的回到居处,两个贴身丫鬟匆匆奉上茶饭,就又不知躲到了何处,任她孤零零守着那饭菜,枯坐到了二更十分。 那逆子…… 竟都没有派人问上一声,自己昨夜究竟为何夜宿在外。 原本以为免不了要来一番唇枪舌战的乔氏,此时却半点没觉得庆幸,反而满心的酸楚凄苦。 自己可是为了他亲爹在奔走! 那逆子却凉薄至此。 失魂落魄的回了里间,瞧见搭在衣架上的宝蓝色锦袍,乔氏霎时间便泪如泉涌。 跌跌撞撞凑到近前,扯住半边袖子,一声声‘老爷’哽咽而出,就这么哭诉到子夜,方才昏昏沉沉睡了过去。 等到清晨起床时,那脸上的泪痕都还是新的。 但这一夜的哭诉,也愈坚定了乔氏的信念。 为了夫妻恩爱的情分,为了腹中的胎儿,不管如何,她都一定要设法救出葛长风! 于是梳妆完毕,乔氏便又匆匆出了离家。 不过出门之后,她忽然现似乎少了些什么,冥思苦想半天,忙又折回去向肖大探问那两个山海卫的去向。 “那两位差爷?好像是半路上被鱼给砸伤了,这也没人来替换……” 活该! 乔氏心下暗啐一声,也懒得听完肖大的牢骚,转身扬长而去。 行出约莫两条半街,她便有些吁吁带喘。 自从嫁入葛家以来,乔氏出门大多都是坐车,似这般靠双脚奔波劳碌,却是极为罕有的事情。 几日下来,往日里被葛长风视若珍宝,每每捧在掌心呵护的嫩足,都不知磨出了多少水泡。 乔氏扶着街边的廊柱子,感觉着脚下的酸胀疼痛,心下对那逆子愈愤恨,也更坚定了要帮丈夫洗脱冤屈的信念。 好半晌,乔氏咬牙再次上路,可谁想刚自披檐走出,腋下忽然掉出封书信来。 这是什么? 乔氏狐疑翻来覆去看了几遍,却现信封上压根没有抬头、落款。 她稍一犹豫,便寻了个背人的地方,撕开来扯出筏纸查看。 这一瞧之下,她登时面色骤变。 十根青葱也似的指头巍巍乱颤,险些就把持不住那薄薄的一叶筏纸。 良久,她默默把这筏纸对折了,塞回了信封里,又小心翼翼的磕出粒黑褐色的药丸来。 然后乔氏盯着这药丸,又是良久无语。 直到日上三竿,她才又将那药丸放回了信封里,咬紧银牙直奔大市西街。 【冇了,明天四更,五更太伤元气。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