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844 红颜一笑,豪掷千金
当圣驾抵达菡萏园时,皇苑外诸戏场各自也都开始了正式的表演。 经过数年的发展,曲江畔的花魁戏已经颇具影响力、且产生了一些固定的流程。唐人最为热衷的竞技元素自然被保留下来,且是花魁戏中最重要的一项内容。 平康坊虽然是京畿风月胜地,但那高昂的消费也并非人人都能消受,所以那些色艺俱佳的坊中名妓们,注定只会为少数人提供色艺服务。至于普通人,则就是只闻其名、难见其人。 甚至就连许多的达官贵人,想要成为一些艳名远播的名妓入幕之宾,也不能只靠单纯的钱财花销、以势迫人,还要在其他方面花费心思。 倒不是说那些伶人妓者已经高傲到可以倨见王侯,只是有了艳名傍身,关注度自然也就变得极高。一旦有什么奇闻异事发生在身上,便能很快的在坊中传播开。所以尽管许多人有财有势,也都少有恣意妄为,不值得为了一些风月闲戏去冒太大的风险。 寻常时节香闺难探,但每当花魁戏时便是一个例外。那些风月班头们纷纷离开馆堂,走入闹市当街戏演。 民众们欣赏到了精美绝伦的歌舞表演,豪强富贾们则享受着豪掷千金博红颜一笑、群众叹服倾倒的快感,而那些风月艺人们也因此收获到了艳名与关注,伶馆经营者们更可以借此大作牟利,可谓是各有所得。 随着各方戏台陆续开始表演,占据了最佳位置的太平公主麾下诸伶人们自然也不甘落后,开始调琴弄瑟的表演起来。 对于上巳节这一场花魁戏,太平公主可谓用心至极,为此甚至都不往皇苑参宴,留在现场亲自调控。 对于太平公主这一行为,许多人也是颇有不解。皇苑飨宴这是多么荣耀的时刻啊,许多人追逐一生都难获得这样的机会。就算太平公主出身尊贵,这样的机会时常会有,但这么做终究有些不妥。 虽然说眼下的花魁戏有群众瞩目、热闹到了极点,但无论是台上表演的伶人,还是周遭看戏凑趣的看客们心里也都明白,这种风月戏弄说破天去也只是不登大雅之堂的闲事。 堂堂大长公主、当今圣人的血亲长辈,缺席皇苑飨宴,却抛头露面的在市井间操弄风月闲戏,也的确是有点自甘堕落、贪逐获利的味道,让人心存蔑视。 但所谓不经他人苦、莫劝他人善,人的悲喜忧乐并不相同,对于一些人事方面的看法与取舍也实在很难做到同情同理。 太平公主自然不是什么普通人,特别是以往那段人生,说她是整个大唐、整个天下最幸运,享受了最多宠爱的人都不为过。哪怕是她那些兄长们,也会因为性格与政治上的冲突而不受父母待见、乃至于不得好死,自有一种不幸生在帝王家的悲憷。 然而太平公主却并没有类似的困扰,甚至于那些父母吝啬、不肯施给儿子们的各种宠溺,都统统倾注到这个女儿身上。尽管青年丧偶诚是一大情伤,但这个打击也只是让太平公主人生变得不够完美,并没有让她就此沉湎悲痛,甚至人生因此迎来了更大的广度与变数。 此前上官婉儿戏言太平公主迷入邪情而不自知,太平公主对此自然下意识的矢口否认,但心中却多多少少因此颇生涟漪。 对于这一点,她是羞于、也怯于去深作联想判断,但心里却很明白,随着这个侄子上位当国,她是很难再获得以往父母兄长们所给与的那种溺爱与纵容,也因此失去了伴随这种溺爱自然而然所获得的权力分享。 抛开悬殊的身份差距,太平公主甚至有些羡慕舞台上那些卖力戏演的伶人们。她们一举一动、一颦一笑,都能引得群众瞩目、欢声雷动,全然不知人间寂寞是何滋味。 当然,这一份看似喧哗、实则低贱的虚荣,太平公主虽然略有羡慕,但也不会真的投身其中。伶人们风光于台上,群众们欢笑于台下,一想到这喧噪画面俱由她一手促成,便让她产生一种能够操纵人喜怒哀乐的满足感。而这一份感受,对她来说又比钱财的增减让她更加看重。 戏演刚刚开始的时候,太平公主并没有急于让伶人们上演新戏,而是选了几部原本在东都戏坊热演的剧目先作暖场。 其他几处戏台先派上登台的都是一些早已经艳名颇盛的名妓,要借用她们原本就有的人气拉拢看客,先作暖场。这些平康坊名妓们自有一些忠实拥趸,眼见自己所倾心的佳人登台,便也都纷纷凑到台前去鼓掌喝彩,加油打气并高声唱应,颇有一种先声夺人的热闹气象。 太平公主这个过境强龙因为遭到平康坊从业者的抵触,所以登台献艺者多是从东都洛阳戏坊调来的伶人,在长安是很有几分客场作战的劣势,并不能凭着原本就有的人气基础而先声夺人。 不过这一点劣势也可以说是优势,毕竟欢场上长情难得,大多数人还是贪逐新鲜。太平公主的戏坊能在东都经营的有声有色,伶人们本就色艺不俗、并不逊于平康诸伎,所表演的戏码也都经过市场验证,对长安民众们而言,可以说是既有新鲜感,又不失惊艳。 更何况今日场面本就宏大至极,平康坊诸伎纵有一些拥趸,在人群中也只占少数。更多的人则是率性游赏,并没有一个明确的目标。太平公主这处戏台又占据了最佳的地段,所以当真正戏演开始的时候,舞台下的看客们竟能保持与其他几处戏台平分秋色的局面。 看到这一情况,太平公主心里也长长的松了一口气,眼下她还有大招未出,热度已经能与当地风月戏弄平分秋色,这无疑是一个良好的开端。只要接下来不出意外,优势必然会越来越大,达到一家独大的状况。 当然,花魁戏也并非仅仅只是伶人们在舞台上卖力表演,看客们在台下率性游赏。虽然聚散不定的人群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反应出伶人们受欢迎的程度,但这样的评判方式还是有些单薄。台下的看客虽然熙熙攘攘,但其中大部分可能此生都不会前往平康坊花销一钱。 花魁便是百花之中最为娇艳的魁首,单凭那些虚浮而不凝实的嘈杂人气,自然不配冠得此称。动听的赞语谁都会说,无非浪费一点口水与心思。但究竟舍不舍得为这份赞赏付出更多的代价,才是舞台上这一份美丽最真实的价值体现。 所以花魁戏的竞争不只在于台上,也在于台下,真正用于核算伶人们各自人气的,是一种名为金花的东西。金花并不是真正的鲜花,而是诸艺社创造出来、专用于花魁戏的一种物事,通常十朵金花直绢一匹,与钱货直接应兑,以供时流豪捐打赏。 大多数时流,无非凑个热闹而已,并不会真的挥洒钱财进行打赏。当然也并非所有人都如此吝啬,当真正看到激动迷人处,也会忍不住抛出几朵金花以示嘉奖鼓励。 至于会真正大手笔打赏的,还是那些衣食无忧、任侠意气的权门纨绔,还有从四方云集京畿的豪商富贾们。纨绔们不知物力艰难,为了追捧自己心仪的对象,散尽千金也在所不惜。而四方商贾们入京之后人事陌生,也需要这样一个广而告之的机会宣示财力,能够更加快速的获得与京中时流磋商事宜的机会。 太平公主门下诸伶人们聚起的人势已经不弱,而在舞台一侧所收聚到的金花数字也是直线上升。除了台上歌舞的确是精彩绝伦之外,也因为太平公主操办戏弄之事已经不是什么秘密,自然有人趋炎附势的前来助兴。 在看到金花数量急速上升的时候,太平公主也是忍不住的眉开眼笑。虽然此前她的确不乏超然物外的洒脱,可是在被李潼敲诈一番后,眼下的她的确是非常需要这笔钱。 这些金花所兑换的财物虽然名义上归风月经营者所有,但也并不能随便使用,而是要用在修筑新的花魁楼给竞演夺魁的伶人们接待宾客,毕竟这些金花就是群众们捐赠给她们的。 若夺魁之后花魁们仍在旧馆接待访客,那对经营者名誉也会有极大的恶劣影响,会被看作刻薄寡恩,从而影响到后续的经营。 除了关注当下的戏演之外,太平公主也在密切留意着皇苑中的事程动向,一俟得知探花郎已经选出,将要行出皇苑游园探花之后,即刻喝令停止当下的戏演,并命人即刻将舞台布置的更加华美。 与此同时,太平公主又让人召来一名盛装待演的少女,并正色叮嘱道:“隐娘,稍后探花郎出游,此处必是万众瞩目,届时便到你出场的时刻。我特意留出这段时间交给你,就是盼望你能一举扬名,摆脱旧孽的纠缠,更得新生,你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!” “可是、可是我……姑、大长公主殿下,这里这么多人,我真是紧张……我、我担心会误事……” 那少女身着五彩的华丽羽衣,美的像是坠入人间的精灵,唯是一脸的紧张,俏脸上都完全没有了血色。 眼前少女虽然美丽的不可方物,但太平公主却没有太多怜念,闻言后只是冷哼道:“这是由你任性紧张的时刻?你若还想沉沦旧孽不得解脱,青灯古佛了此残生,那你大可不必登台!” “我、我不愿……我登台,我一定用心表现,决不辜负大长公主给我的这个机会!” 少女听到这话,眸中又闪烁起一阵绝望的惊怕,继而便连忙点头说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