番外一、孙之名
寒星冷月笼罩的上坡上,远处隆隆的炮声连绵不断。 炮火照亮硝烟撕裂天空,宛若冬季里的阵阵惊雷。 一个个“雪包”,在坡顶哆嗦着。 看着几公里外的战线上成串成串的曳光弹,照明弹,信号弹交织飞舞。 听着手榴弹,爆破筒,炸药包发出的闷哑爆炸声在山谷中回响不息,一个小小的“雪包”动了一下。 “班长.....前面打的太,太热闹了。我好想冲,冲过去,那边一定很暖,暖和......” 听到“雪包”刻意压着,但仍然止不住颤抖的声音,另一个“雪包”也微微的动了一下。 “嘘,嘘!保,保持静默!” 一张嘴,都是是牙齿打架发出的哒哒声。 在接到上级的狙击任务后,这个连队已经在齐腰深的雪壳里埋伏了整整六个小时。 预计中会沿着这条公路逃窜的敌人,此刻仍然负隅顽抗着,和前方作战部队纠缠在一起。 前方有多热闹,这里就有多冷清。 刚刚十六岁的三班战士刘峰,已经完全感受不到自己的下肢。他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前面的战友尽快把敌人打崩,他好从雪窝子里跳出来,冲上去,给那些害自己冻了六个小时的王八蛋来上一梭子热乎热乎! 只有筋饼那么厚的棉衣早在埋伏的第一个小时,便被体温融化的雪水打透。 他能够感觉到,和雪地接触的一部分肌肤,已经和冰雪冻在了一起。 天气,实在是太冷了! “班长......我二弟...都快要,要冻掉啦!” 实在忍不住,年轻的刘峰发出了一声哀嚎。 “蛋...蛋子!” 被刘峰嚷的烦了,班长举起手臂哆嗦着敲了下他的脑壳。 班里刘峰是最小的战士,说是十六,但其实还没满十六。 是得知了美帝轰炸丹东的消息之后,谎报了年龄才入的伍——妥妥的新兵蛋子一个。 看着刘峰的雪包都比别人矮了一头,班长叹了口气。 “谁让你实诚的趴在雪里?没看到老兵们都是弓着身子的吗?把屁股撅起来!这么趴着,老二迟早真给你冻掉!” 班长的训斥,让周围的几个老兵憋不住发出了低声的哄笑。 “赶紧把手塞裤裆里捂捂!刘峰我告诉你,你可还没成家哩!二弟冻掉了可不成。留着有大用哩!” “是哩是哩,我们都无所谓,我家里婆娘都生了两个娃娃咧。你先前不说你家就你一个独苗苗?可要千万把老二保住咧,冻坏了可就不行事咧!” 听到老兵的嘲笑,刘峰呆呆的眨了眨眼睛。 男女的事儿,他懵懵懂懂的知道一些。哆嗦着,他憨憨的笑了。 “老林大哥,你那俩娃都叫啥嘛?” “还没取名呢。两个小兔崽子,等老子回去在想。现在没工夫!” “想嘛,反正也是等着,就现在想嘛!” “咦你个毛头小子,咋对这事这感兴趣?咋,想娶婆娘了?” “嘿嘿嘿,想过。” 刘峰憨憨的样子,把身边的老兵们被逗乐了。 “你倒是说说,你咋想的?” 用手中的步枪瞄着公路,被称作老林的老兵飞快的撇了眼刘峰。 不光是他,一下子,刘峰就成了周围老兵的观赏物。 感受到黑暗中一双双亮晶晶的眼睛注视着自己,刘峰笑的更憨了。 “我想着,等打完了仗,回去我就找个结实的姑娘。我俩一起把我们家分的那一垧地拾掇好了,全都种上稻子!然后,就多生他几个娃娃!” 一手端着冻出了一层白霜的步枪,刘峰一手伸出了巴掌。 “至少生五个!” “这么多?!” 一旁,有俩儿子的老林惊呆了。 刘峰得意的嘿嘿一笑:“娃生多了,革命的队伍就大了嘛!名字我都想好了,老大就叫他建中,老二叫建华,建设中华嘛!老三就叫他建国,老四就叫他建业!建立共产主义国家伟业!老五......我希望老五是个女娃,就叫建芳。他们建设出来的国家,要富强平等,要流芳百世!” 听着刘峰的畅想,黑暗中一双双眼睛更亮了——就如同天上挂着的星星。 “乖乖,了不得。” “你蛮会取名字的嘛!” “军事技能不行,起名倒是个鬼才!” 看着黑夜中一个个满是向往,仿佛通过这些名字看到了遥远未来的老兵,刘峰得意的将冻僵了的手塞进了裤裆暖和着,脸上露出了更深远的向往。 “等他们都参与到建设中去,有自己的事业,我就可以去做我喜欢的事情。天天我爱去哪就去哪,我要走遍每一个省,好好的看看咱祖国的大好河山!” 这就不是畅想了,是狂想! 听着这毛头小子的狂想,雪壳另一头的指导员都被逗乐了。 “好,好家伙!看不出来,刘峰同志的觉悟这,这么高。儿女的名字起的都不错,同志们,刘峰同志的想象好不好?” “好!” 雪地里,众人低呼了一声。 “可是他想的那些,有个很重要的前提,就是和平!而和平,需要我们现在去拼出来!” “同志们,打起精神,坚持下去!” “是!” 阵地,再次恢复了寂静。 “唉,唉?刘峰,你儿子的名字想了,你孙子的名字想了没有?” 一片静谧中,一个老兵用胳膊肘怼了怼刘峰。 “啊?” 面对战友三小的逗闷子,刘峰眨了眨眼睛。 “那个......还没。” “想嘛!你不是说了吗,反正也是等着,现在就想。我也听听,启发启发。” “儿女的名字废了好大精神,一时半刻也想不起来啊。” 刘峰哭丧起了脸。 “这有什么想不起来的?” 一旁,两个儿子都没起大名的老林撇了撇嘴。 “不用那么麻烦,我老家那边给娃起名都是摸到啥叫啥。摸到锅台,就叫锅台。摸到扫帚就叫扫帚。” “啊......” 刘峰攥了攥自己在裤裆里的手,咧开了嘴。 “那我孙子,岂不是要叫刘蛋蛋?” “咦!” 听到刘峰给孙子预定的名字,老林鄙夷的啧了一声。 “哪有你这样起名字的,摸到蛋你不能直接叫蛋。粗俗!在俺们老家,这得叫根!我看不如就叫......“ “叫啥?” “刘老根吧那就!” 老兵一拍大腿,灵光一现。 ....... 四十年后。 荣州市的一处民居里。 五十多岁的刘峰抱着八斤八两的大孙子,目光闪烁着。 在这一瞬间他既有着添丁进口的喜悦,心中也荡漾着一股股难以抑制的酸楚。 脑海中,那些曾经陪着自己构划过未来,但已经永远长眠在了冷月寒星下的面孔,一个个飞快的闪过。 “爹。咱刘家有后了!我们兄妹五个的名字都是您给起的,现在这长子长孙叫什么,也还是是您定吧!” “对对对!爹的名字起的就好。上学的时候小学老师就说,咱兄妹五个的名字起的都敞亮!” “你们急个啥吗,反正也不急着上户口。回头给爹找个字典,让他好好挑挑!” 看着高兴的儿女们,刘峰低下了头。 伸出染了风霜和皱纹的手指,轻轻的逗弄了一下怀中的大胖小子。 “不用了。名字在四十年前就有人给他起好了。” “叫啥啊爹?” “就叫刘老根吧。” “哈?!” 听到这个名字,刘家兄妹五个傻了眼。 哇! 刘峰怀中,八斤八两的大胖小子,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