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一章童梦
在裴液的感知里,这双眼已经落在自己身上好多次了。 “有什么事吗?”裴液问道。 眼前的少年年纪比裴液还小些,只有十四五岁的样子,眉眼灵动,身着青衫,额角还有刚落的汗迹,显然是刚刚被从武馆拉出来。 “兄长,你以前是不是跟着林大人练过武?”少年小心翼翼道。 裴液点点头:“是,怎么了?” “那,那你是不是姓裴?”少年语调顿时高了三分。 “是,你认得我?” “裴哥!真的是你!我记得那时候我看中秋武会,没有人能在你手下走过十招!我每次都爬上树给你加油!”少年脸色激动,“我,我是程风,伱现在——” 少年语声一滞,语气低落了几分,小心道:“裴哥,你伤好些了吗?” 裴液神情一恍,意气风发的那两年,确实总有好几个新入馆的小孩围在自己身边问这问那,此时面前的这张脸也令他生出几分熟悉感。 “程风啊……”裴液的眼神重新聚焦回来,笑道“好多了,你武练得怎么样?” 程风闻言一抿嘴,还是没掩饰住嘴角流泻出来的笑意:“还行,上个月馆里小较,我第一。” 当然不会差,能被带到这里,本身即是一种认可。 裴液面露讶然:“这么厉害?” 程风咧开嘴,终于没忍住“嘿嘿”了两声。 闲聊几句,又回到当下的处境。 程风忧心道:“裴哥,我听说那些人能让人跟丢了魂一样,自己走到他们面前,是真的吗?” 裴液点点头:“是的。” 程风张了下嘴,这种能力闻所未闻。 旁边那个小孩清脆地插嘴道:“那把我们绑起来不就好了吗?” 另外一個小孩立刻反驳:“张小颜你傻啊!绑起来你跑都跑不了。” 第一个小孩翻个白眼:“你才傻!不会藏起来啊。” 第二个小孩鼓了鼓嘴,想反驳又没找到理由,一扭头道:“程风哥,你说能不能藏起来?” 程风拍了拍他俩的头,沉声道:“都别吵了,咱们听几位大人的安排就好。” “程风哥”显然颇有威望,两个小孩都乖乖点头。 “对啊,裴哥。”安静了一会,程风皱着眉凑头过来低声道:“你说,为什么不把咱们绑住藏起来?” 裴液道:“林珏很少出门,也不习武,但那人却径直到家里抓走了她。他们有识人辩位的办法,藏是没有用的。” “……哦。” 两人止住话头,屋中一时安静下来,一失去遮盖,真实的气氛渐渐显露了出来。程风立刻有些后悔制止了两个孩子的吵闹,此时的压抑不安显然更加难以忍受。 房间本来就不大,外面凉雨绵绵,屋中竟然开始有种闷热的感觉。裴液起身推开两扇窗户,扭头对屋里的少年们笑道:“你们跟着黄师傅学过掌吗?” 一时好几人抬起头来,程风道:“裴哥,我们都学过。” 黄师傅是武馆里极受孩子们欢迎的一位掌术教头,不止是为人和厚耐心,极少发脾气,更因为他早年在州城里说书,有副好口条,常常在休息时给孩子们说上一段令人目眩神迷的传奇。 从小长在深山边上,奉怀孩子的世界一方面精彩有趣,山猎戏水打兔子,能令书塾里的孩童伸长了脖子张望;另一方面又确实贫瘠,各族数千载精彩纷呈的文明成果实在难以到达,不必说神京城的公子小姐,只州城的孩童们都能毫不冤枉地嘲他们一句“乡巴佬”。 而黄师傅口中的那些故事,就为奉怀孩子们打开了一扇欣赏这个神奇瑰丽世界的窗子:天极南海的鲛人、玉皇山上的仙长、鹤凫册上的侠士…… 那时这便是裴液最着迷的娱乐,此时新一批的孩子自然也毫不例外,为了不错过故事,休息时孩子们既不去喝水也不去如厕,非得等重新开始习练了才一股脑儿往外跑。 裴液道:“你们知道黄师傅讲的故事是从哪来的吗?” 这是挠在每一批孩子心里的一大谜题。 毕竟休息时间就那么一会儿,每次刚听到精彩处就结束了,后面的情节急得孩子们抓耳挠腮,谁都想找出传说中的那本故事书来美美地看个过瘾。可无论怎么旁敲侧击,黄师傅总是不漏口风,为了这事,裴液那时跟同伴们没少翻黄师傅的院墙。 相必这些少年也是一样。 一个样貌猴精儿的少年伸长了脖子,小心翼翼道:“哥,你知道啊?” 其他几个也投来希冀的目光。 裴液忍不住一笑,此时倒不是专为哄逗他们,而是面对这一双双亮晶晶的眼睛真的生出些得意来,曼声道:“打这武馆开始收徒起,破解了这个秘密就只有我裴液一个。” “娘咧!” 这下再沉稳的也坐不住了,每个人都或主动或不自觉地往裴液这边凑过来。右臂袖子被猛地一拉,裴液低下头对上程风那张仿佛在放光的灵动脸庞:“哥!裴哥!偷偷告诉我。” 然后立刻被那猴精儿少年冲过来推开:“程大屁股你要不要脸?!” 裴液笑道:“程风这确实是你的不对了,独乐乐不如众乐乐,怎么能吃独食呢?” 猴精儿少年立刻叫破:“他是想拿去给秀秀献殷勤!” 一股肉眼可见的红润从程风的薄脸上升起,他瞪了一眼那少年,不发一语,少年做了个难看的鬼脸,并不怵他。 眼见程风真有些羞恼,裴液打个哈哈略过此节,直入正题道:“其实啊,黄师傅家里根本就没有故事本子。他讲的那些故事,除了那些早就烂大街的,真正又新又精彩的,全是从县衙看过去的。” “啊?” “县衙?” “常大人竟然偷偷写故事!” “非也非也。”裴液摇头晃脑,忽然皱了下眉,胸腹一阵隐痛传来,他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放在旁边的酒与药,继续笑道,“你们听没听说过邸报?” 少年们全都茫然。 裴液更得意地一笑,娓娓道来。